◇在山西,低级别文物恰似点点繁星点缀其间。它们数量繁多、类型多样、价值珍贵且呈集群分布,是我国不可移动文物的重要组成部分
◇低级别文物总量大、历史欠账多、管理力量不足,保护形势依旧严峻
文 |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 王学涛 李紫薇
山西省长治市潞州区杨暴村宝峰寺正殿被认为是元代遗构(2025年9月19日摄) 刘建敏摄
走进世界文化遗产平遥古城,城墙、文庙、清虚观、日昇昌旧址等7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与蔚泰厚票号旧址、长升源黄酒庄、长泰永绸缎庄、程遵濂宅院、尹吉甫庙等300余处低级别文物交相辉映,成为展现当时社会经济、文化、生活的生动缩影。
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(以下简称“低级别文物”),是相对于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等“高级别文物”而言的,其范畴包括设区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、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和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。
山西多年来深耕基层文保,以动员社会力量、拓宽资金来源、创新人才培育模式等举措主动“输血”。但面对全省5万余处低级别文物,其保护修缮历史欠账多、整体状况依然堪忧。
低级别文物量大质不低
在山西,低级别文物恰似点点繁星点缀其间。它们数量繁多、类型多样、价值珍贵且呈集群分布,是我国不可移动文物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数量庞大、类型多样。根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,山西共有不可移动文物53875处,约占全国总量的7%。目前,山西共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531处,省级文物保护单位779处,市、县级文物保护单位1.2万余处,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4万余处,因此全省低级别文物总量占比达九成以上。
“国保省保是我国乃至世界古代文明的精华和代表,而巨量低级别文物则是国省保的重要资源与土壤,它们的数量越大、种类越多,越代表中华文明的丰富多彩,越能长久保存城乡的历史和文脉。”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研究员王春波说。
低级别文物中涉及石窟寺及石刻、古墓葬、古文化遗址、古建筑、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等类型,包含壁画、彩塑、彩画、石雕、木雕、砖雕等艺术形式,历史文化底蕴深厚。高平市文物保护中心副主任李斌认为,现在是低级别文物,说不定下一次国省保申报就“上位”了。
低级别有高价值。古建筑是不可移动文物的重要类型,我国建筑数千年来以木为主要构材,砖、石常居辅材之位。山西是全国唯一保存了从唐至清各时期木结构古建筑的省份,尤其元代及元代以前的木结构古建筑占全国的80%以上。
“木结构建筑怕火、怕雨、怕虫等,早期木结构建筑历经千百年风雨沧桑、兵火侵扰,保存至今实属罕见,是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。”王春波说,山西多古代文化遗产留存,与其独特历史地理、干燥气候、曾交通不便、民间文化传承延续等密切相关。
“山西文物数量众多,低级别文物不低级的现象较为显著,在文物相对较少的省市,也许已是高级别文物了。”山西省人大常委会研究室副主任潘新奇说。
部分文物呈现集群分布。山西古村落分布相对集中,在汾河中下游、沁河流域、黄河沿岸、内外长城周边形成了一批晋商文化村、古堡文化村、黄河文化村、长城文化村等传统村落,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。
云冈研究院院长杭侃说,很多低级别文物成“群”出现,如传统古村落、窑洞景观等,是不同历史时期社会文化景观的见证者,是宝贵的历史资料,在文化传承中扮演着重要角色。
山西省文物局文物资源处处长刘刚说,既要守护好、保护好高级别文物,也要持续改善低级别文物的保存状态,这是推动文化遗产系统性保护、构建大保护格局的必然要求,也是维护山西省文物资源真实性、完整性的必然举措。
让更多低级别文物“被看见”
近十年来,山西从多元参与、资金支持、人才培育等维度破题,初步构建起政府主导、社会广泛参与的文物保护新格局。
汇聚文物保护多元力量。2017年,山西省启动“文明守望工程”,引导社会各界通过捐资、集资、出资、认养、创设博物馆、提供志愿服务等形式,参与文物保护利用。
其中一项举措为:不改变文物所有权,认养人出资修缮后可获最长20年使用权,并担负养护责任。孝义市梁上庄村的清代关帝庙被当地一家企业认养后,正殿、厢房、戏台得到修缮,外围修筑了护坡,安装了摄像头,周边环境得到整治。
另一项重要举措是成立山西省文物保护基金会。这是全国首家由省级政府批准设立的公益性文物保护基金,为文保经费投入提供新渠道。山西省文物局数据显示,截至2024年底,全省累计认领认养文物建筑549处,吸引社会资金近5.7亿元,正常投入使用的超过四分之三。
为文物保护提供资金支持。为了破解财力薄弱市县的文物保护难题,山西探索利用政府一般债券,加强低级别文物保护。
2022年底,山西省文物局、财政厅联合发布《关于利用政府一般债券全面加强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保护的通知》,要求统筹利用本级财力、政府一般债券和上级文物保护专项补助经费,分轻重缓急对本行政区域内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实施全面保护修缮。
记者从高平市文物保护中心了解到,2023年和2024年全市共使用债券资金480.82万元,涉及13处低级别文物的修缮保护,包含两处重点修缮、七处抢险修缮、四处奖励补助,还有110万元用于安防项目。
山西省文物局数据显示,2023至2024年山西共落实债券资金5.8亿余元用于400余个低级别文物保护项目,这是山西在低级别文物保护利用方面投入力度最大、成效最显著的一次新探索。
培育基层文物“守护人”。山西为了破解基层文博人才短缺问题,从2022年起委托山西大学连续5年面向全省定向培养600名文物全科人才,目前已招生近400名。
不同于普通大学生,文物全科人才在校期间的学费、住宿费、教材费、实习费及生活补贴均由省财政负担,纳入培养院校年度预算保障;他们需系统学习考古、文物建筑、博物馆的专业知识,以适配山西基层文物工作需求;毕业后须按入学协议,定向到县(市、区)及以下文物保护事业单位就业,入职后为事业编制。
2022年,李静怡成为山西大学首批文物全科专业学生之一。她表示大学课程注重结合实际,大三全年的实习让理论与实践相融合,明年将回运城市万荣县工作,以专业知识守护家乡文物。
这一模式在全国尚属首例。有专家预估,若能保障人员稳定,这600名文物全科人才,将为山西未来30年的基层文物保护工作提供坚实支撑。
低级别文物保护形势仍较严峻
山西的积极探索让低级别文物焕发新生,但低级别文物总量大、历史欠账多、管理力量不足,保护形势依旧严峻。业内人士建议,在加快文物修缮、优化一般债券配额、培育传统工匠等方面精准施策。
进一步增强文物修缮的紧迫性。不少低级别文物年久失修,面临损毁、坍塌甚至灭失的风险,近年频发的极端天气、地质灾害,让文物保护形势雪上加霜。
根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,高平市共有登记在册的不可移动文物1574处,其中低级别文物有1530处左右。经当地文物部门调查,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中有4处亟待修缮,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中有400多处需要维修。
这不是个例,在平遥古城2.25平方公里范围内,有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350余处。记者走访中,不时看到“此处危险,请勿靠近”的警示牌,东大街姜家宅院、窑场街温绍宗宅院等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锁着门,透过门缝可看到里面杂草丛生、房屋坍塌严重。
专家建议,各地文物部门应根据轻重缓急列出修缮名单,有计划地进行修缮。对于暂时维修不了的文物,应采取搭建临时保护棚等措施,防止自然灾害加重其病情。
提高市县的一般债券配额,加强文保资金保障。根据文物属地管理原则,县级财政承担着大量低级别文物的保护责任和任务。业内人士认为,山西各市的一般债券额度有限,而市、县政府普遍优先考虑安排关系民生和发展的事项,一般债券在支持低级别文物保护利用上配额占比少。
数据显示,2023年全省政府一般债券总量226亿元,用于低级别文物3.58亿元,占比仅1.5%;2024年全省政府一般债券总量225亿元,用于低级别文物2.25亿元,占比仅1%。
业内人士建议,在中央财力性转移支付、共同财政事权转移支付、专项转移支付和地方政府一般债券、专项债券等方面加大力度,指定低级别文物抢救性保护和充分性利用为具体支出用途,并明确支出比例,把低级别文物中央转移支付和政府一般债券的“蛋糕”做大。
加大传统工匠培育力度。作为建筑修缮领域的专业门类,古建筑修缮涵盖木作、瓦石作、油漆彩画作等传统技艺。因培养周期长、就业渠道单一、工作环境不佳等原因,古建筑修复匠人人才缺口大。
“以前匠人都挑好的用,现在懂行的就赶紧抢,再过十年恐怕都找不着木工了。”从事古建筑修缮40余年的孙安国说。
近年来,文物部门通过举办技能大赛、开设古建修复相关专业、制定工程承接标准等方式培养专业人才,但补齐人才缺口仍需持续施策。
8月1日起施行的《山西省支持新时代文物事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措施》提出,加强与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联合,支持文物全科人才培养,加强文博高技能人才队伍建设,培养造就更多文物领域的“大国工匠”。
“我们开设古建筑产业学院,正通过与企业、研究院共建共管的合作模式,培养具备扎实技艺与协同能力的古建筑修缮工匠。”山西工程科技职业大学建筑设计学院院长李峰说。